王影看老百姓

　　群众上访告状，一直是让各级政府十分头痛的事情。改革开放，利益纷争大大增多，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受到侵害，当然要找政府“讨个说法儿”。

　　其间自然也有“无理搅三分”的人。

　　松峰山镇的农妇关英，今年45岁，曾是有名的“滚刀肉”。十年前，关英在砖厂当力工时被机器绞掉了右胳膊，丈夫接着弃她而去。一个独臂女人，独自带着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女儿生活，关英对命运完全绝望了。她怨天怨地怨政府怨一切人，有点不顺心的事情就到镇、县、市上访告状，大哭大闹，破锣嗓子喊得满街筒子挤满了看热闹的人，人越多她越疯，甚至扯碎了衣服满地打滚叫骂。后来地方政府的人老远一听关英的大嗓门儿来了，立马纷纷逃窜，或者把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锁住，生怕被关英缠上。

　　从小受苦受难、没上过一天学的关英，无疑是我们人民中的一员。在某些官员眼中，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“滚刀肉”，是无理取闹、叫人头痛的“上访专业户”。那么，让我们走进她的生活，看看她究竟是怎样的人？

　　关英有兄弟姐妹六个，但是，瘫痪在床的老母亲一直由生活最困难的她抚养，老人87岁了，吃喝拉撒都在床上，但走进她的房间，一点异味都没有，老人身上的衣服袜子洗得干干净净。提起关英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料，老人不会说，只是捂着脸无声地流泪。

　　关英是老人六个孩子中最孝顺的。

　　上有老，下有小，全家只靠关英的一条左胳膊支撑生活。孩子还在襁褓中，她背着孩子，用一只手骑着自行车下地、上山、赶集。前不久她借钱买了一辆三轮摩托，居然能用一只手，驾驶着摩托风来雨去。为了多挣点钱，她一周七天，天天早出晚归，追着周边的集市走，卖些日用百货，一天下来挣个二三十元钱，就是她最大的欣慰了。为了多找活儿干，她把自己装扮成男人模样，给人家铲过地，插过秧，扬过场，烧过锅炉，到火车站卸过火车。她用一只手抓住铁锹，再用两条腿夹住锹把，然后用力一撅，煤啊石料啊就飞了出去。老母亲流着泪插话说，那些日子关英回家，裤裆全是烂的，两条腿中间的皮肉磨得血淋淋的。但她啥话不说，挥动着一只胳膊立即给母亲更换炕上的脏垫布，给女儿洗衣做饭。

　　采访中，关英见我要吸烟，便用两只膝盖夹住火柴盒，麻利地划着一根火柴把烟点着。她骄傲地说：“我什么都能干，松峰山镇没有不知道我关英的，都管我叫女强人！赶集时老百姓为了帮我，都买我的货。”

　　一个多么顽强、多么可敬、多么具有自立精神的独臂女人！
这位当年号称“滚刀肉”的“上访专业户”的内心，其实蕴藏着多么美好、多么善良、多么伟大的情感！

　　走街串户的王影，不经意间走进了关英的生活。镇上人说了那么多烦她骂她的话。但在地里、院子里帮关英干活、劈柴、修房子时，王影透过关英粗砺的外表和火辣的性格，认识了她的善良与坚强。深受感动的王影默默伸出救援之手。生活太难，关英不想让大女儿读高中了，王影批评了关英，并掏钱为她的大女儿付了学费。王影还写信给校长，详细说明了关英家的困境，请求为关英的女儿减免学费。如今，大女儿考上了大学，踏上充满希望的青春里程。女儿的第一个寒假没有回家，而是外出打工挣钱，目的是给松峰山派出所做一面锦旗。
　　2007年，镇上救济关英1万元，让她把土坯房改建成砖瓦房，但钱不够，只好对付着把地基打薄一些，窗户做成木头的。王影说：“盖一回新房不容易，怎么也得安个铝合金窗户啊。”他借给关英3000元，又帮她买了玻璃，联系了便宜的钢筋水泥，一幢崭新明亮的新瓦房盖起来了！
　　干部的温暖就是人民的春天。关英对我说：“王所说我是个好人，其实他才是大好人。自从认识了王所，我再也不上访了，觉得共产党和政府真好，真温暖，派下这么好的民警来帮我们。你是北京来的，你给中央军委主席(不知为什么，大字不识的她就记住个‘军委主席’的称号)带个话，就说俺这儿有个好民警王影，有好事别忘了人家。”

　　人民永远知道感恩戴德。

　　小学六年级学生、13岁的女孩孟凡茹静静地坐在炕头，听奶奶给我们讲过去遭遇的一连串悲剧。父亲26岁时因病猝然离世，母亲改嫁他人。成了孤儿的小凡茹只好和年迈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。两位老人还有个女儿，出嫁后因夫妻吵架，那个男人抄起一把杀猪刀捅进妻子身体，肝脾胃肠全被洞穿，家里花了5万多元才把女儿性命抢救过来，但无法从事任何劳动。那个野蛮男人被判了刑，又遗留下一个男孩，爷爷奶奶就这样艰难抚养着两个隔代的不幸孩子。为此，年近花甲的爷爷至今还冒着风雪严寒，在外面奔波打工。小凡茹每天上学，来回20多里路，没有坐公交车的钱就徒步走，大冬天天黑得早，奶奶顶风冒雪去接，半路上老远看见了，奶奶会喊着：“我的大孙女，奶奶来接你了！”然后和孙女紧紧搂抱在一起相携而行。老少两代，边走边说着学校里的事情，什么苦啊难啊全忘记了。

　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小凡茹什么都懂，在地里帮奶奶干活时，她说：“奶奶，以后我上大学能挣钱了，就雇人帮家里干活，奶奶就不用受累了。”奶奶心酸得不行，抱住孙女哭成了泪人儿。

　　小小年纪的山村女孩，经历的苦难太多了。奶奶向我们讲述着以往的那些不幸，小凡茹一直坐在我身边静静地听，没有眼泪，没有软弱，甚至没有表情。临别时，深受震动和感动的我不能不表达自己的一点心意。这时候，小凡茹的眼泪突然喷涌而出，她站起来坚决地说，不要！

　　在场人都掉泪了，为这一家的不幸，为爷爷奶奶的伟大，为小凡茹的坚强。

　　王影在走访中了解到孟凡茹不幸的身世。他请学校免除了女孩的学费，然后跟爷爷奶奶说：“以后孩子上学的书本费、饭费和坐公交车的钱，都由我负责。”家里没柴烧了，王影帮着解决；没米面了，王影帮着解决；老人病倒了，地里的活计他带着所里警察来帮助做。隔三差五，王影就到家里看看。公安局组织慰问家属的游乐活动，王影的妻子把小凡茹带去了……
王影的生活并不宽裕，妻子是下岗多年的工人，孩子还在读书，手头没钱了，只好向家里老人“借”。在平山镇和松峰山镇，从敬老院到学校到各个村屯，王影帮过的孤寡老人、伤残人和贫困孩子不计其数，他“垫”进的钱也难以计数。他多次对那些处于种种困境的老百姓说，“我的警车24小时为你们服务，手机24小时开机，保证随叫随到！”

　　初到松峰山的一天晚上，出外办案的归途上，饿了一整天的王影挺不住了，他患有糖尿病，糖尿病人是不能饿的。他拐进路边一家小饭店，可一摸兜忘了带钱，就说“我先赊着行不行？”店主说：“我可不敢赊你们了，派出所已经欠了我一万多元饭费了。”王影大为震惊，回所后经全面排查，小小的松峰山镇派出所总共外欠饭费20多万元！

　　王影震怒了：“老百姓活得不容易，有些村民连电都舍不得用，一年电费只花两三块钱，我们欠老百姓这么多钱，于心何忍！我们绝不能自毁长城，毁掉自己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，更不能伤老百姓的感情！”从此，他要求全所节省每一度电、每一张纸，并对外出食宿提出极为严格的要求，尽一切可能挤出办公经费用以还债。遇有急于用钱的债主，王影就拿自己的工资先垫付。在上级机关帮助下，三年后所有债务全部结清。

　　我终于读懂了王影。王影是在哈尔滨的干部家庭长大的，驻守山村21年来，他深切体会到人民的朴实坚强和乡村生活的不易。中国老百姓是非常坚忍、非常自立、非常可敬的。所有的艰难困苦，他们能忍都忍了，能自己克服的都自己克服了。松峰山人民吃苦耐劳、自强不息的品格和精神，深深地感动和感染了王影。也因此，热爱人民、同情人民的绵绵深情，化为他忠诚服务人民的动力，化为他一切最具体、最细微的行动。王影说：“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高，只求吃饱穿暖，安居乐业，不受气。我作为一个警察，连老百姓最基本的要求都不能满足，那还叫共产党员吗！”

　　采访中，我只听王影说了这么一句动感情的话。更多的时间里，他在沉默。